【楚路】年轮

聚餐结束的时候,路明非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宣布:大家散吧!

他晕晕乎乎地站起来,有学生来到他身边说:“校长,我送您回去吧。”
路明非摆摆手说不用,我自己有车。学生取笑说,“校长,您喝得这么高,能行吗?”路明非也笑,咧着嘴呵呵了两声道:“谁告诉你我要开车了?”
“您不是说您有车吗?”学生问。
“是啊!我是有车,自行车不行吗?”路明非一脸自豪,全然不顾学生一脸便秘的表情。自行车是他刚当上校长时诺诺送的,诺诺说:别以为当上校长就牛逼了,你长得这么寒碜,还是接地气点比较好。这车子送你了,怎么样,是不是环保又风骚啊?

路明非想了想说是,就是风骚的有点过。他点头哈腰地接下女神的馈赠,从此还真就不再开车了,没事就骑着诺诺送的自行车,走哪哪拉风。就是拉风的气派有点奇葩。

学生说:“校长,这么晚了,何况您喝高了,就算是……”学生艰难地顿了顿,有点无奈地继续道,“就算是自行车,也是有一定危险的,今晚就让我们送您回去吧。”
路明非笑了笑,表情突然变得柔和起来,“真的不用,我有自己的司机,我现在想去看看他,还有……我的一些朋友们。”他说着晃晃悠悠地走开了,不顾学生在后面的挽留。

夜晚的风声在耳边呼啸,路明非蹬着他接地气的自行车,一路高昂着脸,发型在风中凌乱成了洗剪吹。他边飞驰边大声说:一群小屁孩,老子的司机可是全世界最牛逼的,还用你们接送?
说完他又不屑地切了一声,嘀咕了句:可惜翘掉了……

路明非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,这个点连守墓人都睡下了。路明非锁了车子,掂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公务包一步三晃地往里走。他以前也时常晚上来这里,有时守墓人的房间还亮着灯,看到他来了会说:天晚了,不安全,白天再来吧。
路明非笑着给守墓人递了根烟,挠了挠头说:“睡不着,想他,想去…看看他。”
守墓人接过烟也不再说什么了,只是无声地看着他,之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。

他也会有不合时宜的时候来到这里,比如下雨,而路明非刚好没带伞。守墓人看到了招呼他进屋里坐,路明非也不客气,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就弯着腰进了屋子。
守墓人给他倒了杯茶问:“为什么不带伞?”
“哦…谢谢。”路明非接过茶水,暖流顺着手心逐渐蔓延到心底,他苦笑了下说,“忘了。”
“你总是这样忘,早晚吃亏。”守墓人冷着脸说。
路明非笑着点点头说,“我知道,我就是……有点不习惯。”他挠挠头,甩了几滴未干的雨水到空气中,继续道:“以前有人给我撑伞,现在没了,不太习惯。”
守墓人听着沉默了下,给路明非找了块毛巾递了过去,“你会习惯的。”他说。
路明非接过毛巾擦擦头发笑了笑,“是,我会习惯的。”他重复。

一时间两厢无言,良久,守墓人突然说:“其实你不用来这么勤。”路明非几乎每周都会过来,而正常情况下,扫墓者只有在清明和死者的忌日会来。
路明非有点尴尬,他想了想道:“这要等我习惯习惯。”
守墓人哦了一声,沉默了一会,又问:“你来看谁?”
路明非想了一下说:“故人。”
他本不打算再说下去,但守墓人专注的目光让他心神一怔,他顿了顿又继续道:“有朋友、有师长、有同学,还有……”他忽然地下了头,嗓音蓦然间温柔了几个腔调,“我的司机。”

守墓人不再说话了,外面的雨似乎是停了,只能听到屋檐上积水下流的声音。
路明非起身说:“我该走了。“他说着把头上的毛巾以及手上已经凉掉了的茶还给守墓人。
“今天谢了。”路明非说。
守墓人依旧一言不发,直到路明非走到门口,打开了门,外面的风刮了进来,守墓人才突然开口道:“是我该谢你。”
路明非回过头苦笑了一下:“不谢。”他说。
他走出门心想真的没什么好谢的,两个孤独的人,一个倾诉,一个倾听,有什么好谢的。不过手中依旧残留着那杯茶的余温,像是被热流温暖过的海水,慢慢地流入进心房。

这日的守墓人屋子里没有亮灯倒是省了路明非一根烟。夜黑风高,路明非裹了裹衣服走进了墓园。
一排排墓碑在月光下闪着银灰色的光,路明非挤着眼睛不去看,他其实有点害怕,不过他喝得高,胆子也自然比平时大了几分。对于路线路明非已经熟悉到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摸到,他很快来到那个人的所在地,酒精的作用还未消散,加上来时骑自行车冲了风,路明非这会儿头疼的厉害,他一屁股跌到墓碑前,手撑着地。

楚子航本能地伸出手去扶他,然而森白的手无声地穿过路明非的身体,什么也没碰到。一阵冷风在身边刮过,楚子航默默地收了手……
差点忘了:他已经死了。

路明非皱着眉睁开眼睛,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副飘在半空中的身体,路明非眨了眨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后瞬间背脊一凉,冷汗顺着额头大滴大滴地往下渗。

遇……遇鬼了!?

意识到这个事实后,路明非对着空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,然而无力的是他脚下一踉跄往后一跌,没起来,更后退了。更要命的是那个飘飘朝他飘过来了!路明非心脏快停了,然而当飘飘蹲下来看他的时候,那么一瞬间,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心脏是真的停了。

“师…师兄?”路明非颤抖着问。
楚子航也是一惊,他眨了眨眼睛问,“你能看到我?”
路明非艰难地点点头,心情复杂。

这样的重逢是谁也意料不到的,不过知道了眼前这个鬼魂是楚子航后,路明非突然不那么害怕了,甚至有些安心。他抬着眼睛打量了一下,楚子航还是那个样子,穿着他临死的那件衣服,可惜的是衣服上沾着血渍,脸上毫无生气,映着银色的月光,阴冷阴冷的,有点吓人。

路明非掏出根烟叼到嘴上想着给自己壮壮胆,烟没点燃,只是被他叼在嘴里。
“你会吸烟了?”楚子航忽然问,看向他的脸还是那么帅,就是有点阴森森的,不过用少女们的话说这叫颓废帅。
路明非摇摇头道:“学生给递的,我留下来本来打算给个老头,可惜他今天错过了。”他想了想又补充说:“不会吸,但没事就这样含着。”
楚子航轻轻蹙了蹙眉问,“为什么?”
路明非笑着道,“装逼呗。”然而这个回答没有得到楚子航的肯定,他幽幽地望着路明非,表情专注而认真。

“我去……师兄你别这样看我了,怪瘆人的。”路明非苦着脸说。
楚子航表情愣了下,别过脸说了句:抱歉。
路明非苦笑了起来,他看着楚子航比生前更加冷冽的脸心咚地一声沉了沉。
“师兄你…不用道歉。”路明非也低下了头,“你也知道,我有时候很话唠,以前好歹有你在我身边听我说一堆没营养的白烂话,但现在……”他停了一下,忽然鼻子一酸,吸了几把鼻子后继续道:“现在没人听我说了,于是我想说废话的时候就含根烟,为了不让烟掉,我只能尽量闭嘴。不过,我还是练就了叼着烟说话的神技,怎么样,有没有一点酷炫?”

楚子航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路明非,风声在一人一鬼的耳边呼啸而过,楚子航轻声开口,“别哭了。”他说。

路明非抹抹脸说,“我没哭,就是触景生情一下。好歹咱们也算是久别重逢,就算掉几滴眼泪也是情理之中你说是不是?”

“嗯,你别哭了。”楚子航又说。

“靠,师兄你看下氛围好不好!“路明非说着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,他努力地吸着鼻子想把那些不争气的液体憋回去,偏偏这个时候感官怎么也不听话,眼泪依旧流个不停。

“对不起…对不起……”路明非掩着脸呜咽起来。

楚子航靠近路明非想要触碰他,然而想到之前的先例,他又默默地放弃这个举动,轻声说了句:“你没有做错。”

路明非抬起脸,鼻涕眼泪都搓一块了,他又抹了把脸语气硬了起来:“是,我也觉得我没做错,不然你现在就是个混在一堆长得一样丑的死侍了。哪能像现在,瘆人是有点,但没怎么变,还是那么帅。”

楚子航看了看他,淡淡地开口道:“你也没怎么变。”

路明非愣了一下,笑道:“是啊,龙血也就这点好处了!等老的能当爷爷了还能把跟孙女一样大的姑娘,想想真不赖。”

楚子航没接话,只是默默地看了看路明非无名指上的戒指,简易的男式指环在月光下闪着星点光芒,是这阴冷的空气中最为浪漫的色彩。路明非笑了起来,默契地看了看眼前这个鬼魂手指上和他成一对的戒指。

“开玩笑的师兄,你别这样盯着看了,大晚上的我心脏受不了。”路明非笑着说。楚子航默默地转移了视线。

他垂着眼眸静静地看着路明非,幽然的黄金瞳已没有生前的那股气魄,却依旧透着冷冷的龙威,只是这样的目光,路明非从不会怕。

“你过的好吗?”楚子航问。

路明非想了想说:“挺好的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楚子航说。

路明非翻了个白眼,“我说师兄你就不能感伤一下什么的吗,多问几句话是有多亏了您的金嘴啊!”

于是楚子航继续问,“怎么个好?”

路明非无力地叹了口气,随即抖了抖精神说,“告诉你啊师兄,我现在是校长了,牛逼哄哄的,总有小弟想开车送我,都被我回绝了,你猜我是怎么拒绝他们的?”路明非促狭地笑了起来,“我跟他们讲,老子的专属司机不知道比你们这群屌丝帅多少倍,坐你们的车?那也太掉档次了!”

他说完看向楚子航无声地笑着,楚子航也笑了起来,是这夜里他所展露的最为自然的一个笑,沉静的黑夜里,好像有光亮了起来。

气氛慢慢变得随和起来,然而天气却不给力,好好的夜晚,忽然打起了闷雷。

“你该走了。”楚子航轻声说。
路明非抬头看了看天,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。
“不急。”他说,然后路明非拍了拍自己随身带着的公用包,“我带伞了。”他说着掏出伞慢慢地撑开,抬起手将他们一人一鬼一同笼罩在了伞面之下。

近距离的接触,让路明非更是看清了楚子航惨白的面容,阴森森的却那般温柔。他苦笑了一下,对眼前的鬼魂抱怨道:“说起来师兄,你不知道我开始淋了多少次雨,都怪你以前总是给我撑伞,搞得我后来很是不习惯。”
“……”楚子航低着头不说话。
路明非轻声叹了下气,继续说:“不过现在没事了…我已经习惯自己带伞了。”他说着抬起头看向楚子航,对方也静静地看着他,一时间,路明非鼻子又酸了。
原来…原来楚子航已经死了那么久了。久到他从不习惯到习惯,从难过到淡然,再从淡然中释然。
始终没变的是,漫长岁月里久远而无边的思念。

路明非吸了吸鼻子,觉得双腿沉重,他想走动下身体,却在挪动的瞬间身体不受控制的失衡,楚子航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,然而,路明非的身体轻然穿过他的身子,一声沉闷的响声,路明非摔倒地上。

楚子航忽然间站着不动了,他想去扶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,身为鬼魂的心莫名产生一阵生疼。然而路明非像是什么也没注意到似地,他揉了揉摔到的部位,抬起头看着楚子航道:“师兄,扶我一把呗。”
他说着,伸出了手。

楚子航像是明白了路明非的意图,他身体前倾,慢慢地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接近着那只朝他伸来的手,两只手慢慢靠近,路明非的手就这样和楚子航半透明的手无声无息地重合在一起,黑暗里,那对戒指轻轻地碰在一起,没有声音,却一同闪着这夜里最明亮的光。

路明非看到楚子航脸上带着淡淡地笑容,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。然而渐渐地,那道笑容越来越模糊,他的意识也渐渐沉沦,在陷入无尽的黑暗前,路明非听到楚子航对他讲:
坚持住,活下去。

真他么犯规啊……路明非想着闭上了沉重的双眼,世界暗了下去。

路明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守墓人的屋子里,他揉着头坐起来,感觉浑身难受。
守墓人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:“醒了。”
“我……怎么在这?”路明非问,他努力回忆着昨天的事情,然后他想到自己遇到了楚子航,然而宿醉的他并不确定那是不是楚子航,或许只是个梦。
“你喝醉了,没进墓园就直接倒这里睡了。”守墓人冷着脸解释。
路明非愣愣地哦了一声,有些失落。
果然是个梦啊……

他又躺了一会,然后收拾了一下衣物跟守墓人道了别,临走前守墓人忽然问:“有烟吗?”
路明非怔了一下说你等等,他摸向兜里,却发现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……可是,他之前明明有带着一根学生给的烟……
路明非心脏猛然收缩,他不顾守墓人是不是还等着他要掏的那根烟,飞快地跑向墓园,跑到他最为熟悉的位置。

路明非喘着粗气停了下来,只见干净的墓碑前静静地躺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。
他忽然笑了起来,眼泪却跟着流了出来。

他想到昨晚楚子航问他的那句:你过的好吗?
他回答的是:挺好的。

路明非是觉得他过得真的挺好的,他现在成了校长,牛逼又风骚;他有了爱戴他的学生,没事就对他献殷勤;他甚至还有了个小小的粉丝团,妹子任他挑…只是…只是……路明非抬起手慢慢地抚摸上那块已经接受多年风雨洗礼的墓碑,轻声道:“如果你在我身边,就更好了。”

他无声地笑了起来,缓缓地将目光放远,一排排墓碑整齐地排列在视线里,有风在耳边吹过,带起了一片片泛黄的树叶。

“如果大家都还在,就再好不过了。”他轻声说道。没有人回答。

路明非轻轻地捡起那根烟,回到了守墓人的屋子,他将烟递过去,笑着道:“风刮了一晚上,好像还淋了雨,有点丑,还要吗?”
守墓人无言地看了看他,伸出手接过了烟。
路明非摆摆手,朝着他那辆接地气的自行车走了过去。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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